“何必言谢,若不是你在此,我这古琴又能弹与谁听?本日听君一席话,更叫我晓得惜取面前人,令我受益匪浅。”
旦为朝云,暮为行雨。
这芊芊虽出自兵家,但是家中略有藏书,自小跟着兄长们读过几天,颇认得几个字。她对其他皆不上心,独爱宋玉之赋,一日读得鼓起便将《高唐赋》中那一句诗题在竹笛之上,送给向秀作为定情之物。
守灵最后一日,向秀仍自跪在灵堂中,却见一其中年男人破门而入,黑衣不整,发髻混乱,进门二话不说,扑在芊芊的灵位上便嚎啕痛哭,边哭边念:“俗世无情,嫡亲无义,竟令才子抱屈而死,有恋人抱恨毕生,悲乎哀哉!”念完又大哭半饷方休。
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绿绮,起家将它抱在怀里,朝屋外的柳园走去:“子期,随我来。”说完来到院中的空位,撩起长衫,席地而坐,执手弹起古琴。院中明月高悬,柳枝轻舞,夜风阵阵,寒意瑟瑟,嵇康长叹一声,指尖流淌出一曲哀婉空幽之曲,乃是他前些日子思念曹璺时所作,名曰《短侧》。
嵇康闻之心中一跳,又朝向秀脸上看去,见他神情庄严,淡然断交,暗道他方才之言恐怕并非一时之意,而是抱了独守平生的决计,不由得又悲又敬:“子期,可愿为我讲讲你们的故事?”
向秀神采暗淡下来,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。笛有七孔,并未髹漆而是保存着天然的竹色,是一把甚为精美的横笛。他打量了半晌,执起竹笛吹了起来,是一曲《落梅花》。笛之声本应婉转轻巧,委宛明丽,而现在在他的吹奏下却声声揪心,凄楚悲惨,令嵇康也不由得被声音所动,端起酒杯又饮了起来。
本来,这向秀乃河浑家士,出身小官宦之家,自小便饱读诗书,爱好庄子之言,对世情皆看得很淡,毫无退隐之念,平生之愿便是寻得三五知己,有一相爱之人,能够喝酒望月,纵情山川,忘怀尘俗拘束,闲度此世经年。但是,运气却恰好不让他如愿。
嵇康听完向秀之言,心中嘘唏不已。如许一对密意不渝的佳侣,竟因世俗礼教被生生地拆散,终致天人永隔,逝者抱屈,生者抱恨,何其悲哉!他一面为向秀而哀思,一面又为本身而忧愁,不知他与曹璺可否突破人间的统统樊笼停滞,终立室属?
向秀将酒饮了,把竹笛递到嵇康手中。嵇康双手接过,细心抚玩起来。此笛做功甚妙,碧绿晶莹,虽非出自名匠之手,但也分外高雅。转过后背,只见上面一行朱砂小字:
朝朝暮暮,阳台之下。
徊肠伤气,倒置失据,黯但是暝,忽不知处。
去者余不及,来者吾不留。
嵇康弹毕见向秀已经泪湿衣衫,不能矜持,便笑了笑:“哭出来也好。当年庄子悼妻,鼓盆而歌,为老婆安寝与六合之间而乐,你我做不成那样的至人,只能闻琴而泣,以尽哀思罢了!”
向秀又将酒坛抱起,饮了一大口:“我二人确是分离两地,但并非他乡之遥而是天人永隔。”说完目光凄楚地望向嵇康,忽又笑了两声:“如何,这份悲伤你可比得过?”
情独私怀,谁者可语?难过垂涕,求之至曙。
嵇康见字体清秀,且用朱砂便知此笛原乃女子之物,心下明白了几分,笑道:“此诗乃宋玉的《高唐赋》,他与楚襄王曾游于云梦台,两人见山上云气环绕,心生神驰,遂有了‘巫山神女’之传说。子期,谁又是你的神女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