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空放下盘碗,又道:“浊气扰人,被扰的人也一定晓得。我朝晨去江边洗衣,刚好遇见一事,叫民气惊了好久,念了三遍心经方才止住。”
这老尼原是水月庵的方丈,法号惠存,她见刘府女轿来了,便亲身上前搀扶芸娘下轿,一边说道:“阿弥陀佛,夫人路上安好?”
妙灯内疚道:“哦,克日天短了,再晚些还要演礼,若不早些斋戒,会来不及的。”她想了想,又提示道:“斋房清净,夫人切不成把金银财物带进内里,更不能带荤酒。”
琮儿木木地趴在柳英肩头,看母亲插戴了几支赤金佛手簪,套上一领秋色披风,又裹上了驼色的观音兜。见母亲束装齐备,知是要走了,顿时眼里珠泪打转,刚想伸手要母亲别走,却记起曾包管要听话,只能把头埋在柳英肩上,暴露两只楚楚不幸的大眼睛。
转眼过了一天。二十九日一早,刘府便备好了青罗女轿,一众轿夫仆妇摆列两旁,只等着张氏夫人解缆。
芸娘这两日忙着筹办进香、施粥二事,已有些倦怠,明天又传闻樊将军兵败夷陵的传闻,既担忧军中的丈夫,又挂念失落的弟弟,一夜未曾安枕,是以今夙起时似有不支,只得一边喝着参汤吊精力,一边听小如报礼单。
进了庙门,只见松柏蓊蔚,又闻钟磬长鸣,鼻间盈满沉檀之香。一众女尼已在殿外候立,为首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尼,穿戴青白的直裰,腰间系着黄绦,脸上几道皱纹深重,皮肤透着长年茹素的菜色。
水月庵邻近白岩场,与刘府相去不远,不过六里路程。芸娘一行由十来个家人护送,出得刘府,开初还是香尘满路,屋舍完葺,高墙飞瓦间模糊现出池亭仿佛。不出三里地,景象便大有分歧,颓垣圮梁,柴门漏窗亦是多见,所幸另有存身之处,街上也没甚么流民。再走出三里,已能看净水月庵的庙门,可面前的风景又大不如前,路旁多有饿殍,衣不蔽体的妇孺沿街流浪,都挨在庙门前苦等布施。他们此时见了芸娘的车轿,都凑上来乞讨要求,拦住了来路。护在四周的家人见状,赶紧拿起棍棒摈除。
妙灯吐了吐舌头,委曲道:“是妙灯多嘴了,师兄息怒!劳烦师兄带领刘夫人去斋房,我还要给净瓶换水呢!”说完,便负气似的跑开了。
芸娘心中不忍,便微微挑起轿帘,向侍立在肩舆前的小如叮咛道:“你叫三个家人留在此处,把带来的铜钱分给饥民,再奉告他们从本日中午起,刘家在水月庵施粥三天,到当时再来取食。”
来到配房中,惠存拉着芸娘讲了些佛理,又对了些偈语,见芸娘精力不济,便命门徒妙空送来一碗菜粥、四样素点,本身起家辞职了。
惠存垂着眉眼,干巴巴地说道:“阿弥陀佛,夫民气善,必有福报。敝寺女僧已在厨下备好粥水,到时送到粥厂里,便能普渡众生,还请夫人宽解,先随贫尼往配房中安设。”
小如把扶养按品类收纳在锦盒里,同一装入箱箧,又把芸娘手抄的经卷摆在顶层,叫力壮的婆子抬出门去。交代过后,她便回身去帮芸娘揉着太阳穴,劝道:“夫人也别太担忧,老爷临走前曾扶乩,说是有惊无险。现在正应验了这‘惊’,否极泰来,或许过不了几日,老爷就派人传信报安然了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