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残道:“这也罢了,只是你从速说你那希奇古怪的案情罢。既是明天一黑早要复命的,如何还这么慢腾斯礼的呢?”人瑞道:“不消忙,且等我先讲个事理你听,渐渐的再说阿谁案子。我且问你。河里的冰明天能开不能开?”答道:“不能开。”问:“冰不能开,冰上你敢走吗?明日能解缆吗?”答:“不能解缆。”问:“既不能解缆,明天夙起有甚么要事没有?”答:“没有。”
黄人瑞刚才把一筒烟吃完,放下烟枪,说道:“真是‘人不成貌相,海水不成斗量’。做诗不过是造些谎言,这句话真被这孩子说着了呢!从今今后,我也不做诗了,免得造些谎言,被他们笑话。”翠环道:“谁敢笑话你老呢!俺们是乡间没见过世面的孩子,胡说乱道。你老爷可别怪着我,给你老磕个头罢!”就侧着身子,朝黄人瑞把头点了几点。黄人瑞道:“谁怪着你呢,实在说的不错。倒是没有人说过的话!可见‘当局者迷,旁旁观清’。”
老残道:“如何样就会穷呢?”翠花道:“那才快呢!不消三天,就家破人亡了!这就是前年的事情。俺这黄河不是三年两端的倒口儿吗?庄抚台为这个事焦的了不得似的。传闻有个甚么大人,是南边驰名的才子,他就拿了一本甚么书给抚台看,说这个河的弊端是太窄了,非放宽了不能温馨,必得废了民埝,退守大堤。这话一出来,那些候补大人个个说好。抚台就说:‘这些堤里百姓如何好呢?须得给钱叫他们搬开才好。’谁晓得这些总办候补道王八旦大人们说:‘可不能叫百姓晓得。你想,这堤埝中间五六里宽,六百里长,总有十几万家,一被他们晓得了,这几十万人守住民埝,那还废的掉吗?’庄抚台没法,点点头,叹了口气,传闻还落了几点眼泪呢。
“那老爷们的才华大不大呢,我们是不会晓得的。只是过来畴昔的人如何都是些大才,为啥想一个没有才的看看都看不着呢,我说一句傻话:既是没才的这么少,鄙谚说的好,‘物以稀为贵’,岂不是没才的倒成了宝贝了吗。这且不去管他。
老残道:“不必,不必!让他哭哭很好。你想,他憋了一肚子的闷气,到那边去哭?可贵遇见我们两个没有脾气的人。让他哭个够,也算痛快一回。”用手拍着翠环道:“你就放声哭也不要紧,我晓得黄老爷是没忌讳的人。尽管哭,不要紧的。”黄人瑞在旁大声嚷道:“小翠环,好孩子。你哭罢!劳你驾,把你黄老爷肚里憋的一肚子闷气,也替我哭出来罢!”
此时大师默无一言,静悄悄的。只见外边有人掮了一卷行李,由黄人瑞家人带着,送到里间房里去了。那家人出来向黄人瑞道:“请老爷要过铁老爷的房门钥匙来,好送翠环行李出来。”老残道:“天然也掮到你们老爷屋里去。”人瑞道:“得了,得了!别吃冷猪肉了。把钥匙给我罢。”老残道:“那可不可!我向来不干这个的。”人瑞道:“我早分付过了,钱已经都给了。你这是何若呢?”老残道:“钱给了不要紧,该多少我明儿还你就截了。既已付过了钱,他老鸨子也没有甚么说的,也不会难为了他。怕甚么呢?”翠花道:“你当真的教他归去,跑不了一顿饱打,总说他是获咎了客。”老残道:“我另有体例:今儿送他归去,奉告他。明儿仍旧叫他,这也就没事了。何况他是黄老爷叫的人,干我甚么事呢?我甘心出钱,岂不费事呢?”黄人瑞道:“我原是为你叫的,我昨儿已经留了翠花,莫非今儿好叫翠花归去吗?不过大师解解闷儿。我也不是必然要你如此如此。昨晚翠花在我屋里讲了一夜,坐到天明,不过我们借此解个闷,也让他少挨两顿打,那儿不是积功德呢。我先是因为他们的端方,不留下是不准动筷子的,倘若不黑就来,坐到半夜里饿着肚子,可巧还省不了一顿打。因为老鸨儿老是说:客人既留你到这时候,天然是喜好你的,为甚么还会叫你返来?必然是应酬不好,碰的不巧,就是一顿。以是我才叫他们奉告说:都已留下了,你不瞥见他那伴计叫翠环吃菜么?那就是个暗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