逸云下了炕说:“我去倒茶去。”就往外跑。慧生说:“你真听迷了,那边有王妈呢?”德夫人说:“不是出店的时候,他跟着的吗?”慧生又大笑。环翠说:“德太太,您健忘了,不是我们出岳庙的时侯,他嚷头疼的了不得,以是打发他回店去,就趁便叫人送行李来的吗?不然这铺盖如何会晓得送来呢?”德夫人说:“可不是,我真听含混了。”慧生又问:“你们谈的如何这么有劲?”德夫人说:“我奉告你罢,我因为这逸云有文有武,又无能,又谦恭,真爱极了!我想把他……”
却说德夫人喊了环翠同到逸云炕上,逸云说:“您躺下来,我替您盖点子被罢。”德夫人说:“你来坐下,我不睡,我要问你赤龙子是个多么样人?”逸云说:“我传闻他们弟兄三个,这赤龙子年纪最小,却也最放诞不羁的。青龙子、黄龙子两个呢,道貌严严,固然都是极和蔼的人,可教人一望而知他是有道之上。若赤龙子,教人看着说不出个以是然来,嫖赌吃着,无所不为;官商士庶,无所不交。同尘俗人处,他一样的尘俗;同高雅人处,他又一样的高雅,并无一点强勉处,以是人都测不透他。因为他同青龙、黄龙一个师父传授的,人也不敢不恭敬他些,究竟晓得他实在的人很少。客岁来到这里,同大师伙儿嘻嘻呵呵的胡说,也是上山返来在这里吃午餐,师父留他吃晚餐。晚餐后师父同他谈的话就很很多。师父说:‘你就住在这里罢。’他说:‘好,好!’师父说:‘您情愿一小我睡,情愿有人陪你睡?’他说:‘都能够。’师父说:‘两小我睡,你叫谁陪你?’他说:‘叫逸云陪我。’师父打了个楞,接着就说:‘好,好!’师父就对我说:‘你意下何如?’我内心想,师父今儿要考我们见地呢,我就也说:‘好,好!’从那一天起,就住了有一个多月。白日里他满山去乱跑,早晨围一圈子的人听他讲道,没有一个不是喜好的了不得,以是到底也没有一小我说一句闲话,井没有半点不觉得然的意义。到了极熟的时候,我问他道:‘传闻你白叟家窑子里很有相好的,想必也都是驰名无实罢?’他说:‘我精力上有戒律,形骸上无戒律,都是因人而施。比方你清我也清,你浊我也浊,或者波折人或者波亏本身,都做不得:这是精力上戒律。若两无毛病,就没甚么做不得,所谓形骸上无戒律。……’”
靓云正待要问,只见逸云已经换了衣服,搽上粉。点上胭脂,走将出去;穿得一件粉红库缎袍子,却配了一件玄色缎子坎肩,光着个头,一条乌金丝的辫子。靓云说;“师兄偏劳了。”逸云说:“岂敢。岂敢!”靓云说:“师兄,这位铁老爷佛理高深,德太太叫我有不懂的问他白叟家呢。”逸云说:“好,你问,我也叨光听一两句。”靓云遂立向老残面前,恭恭敬敬问道:“《金刚经》云:‘若人满三千大千天下七宝以用布施,其福德多,不如以四句偈语为别人说,其福胜彼。’叨教那四句偈本经到底没有说破?有人猜是:‘统统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。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’”老残说:“问的短长!一千几百年注金刚经的都注不出来,你问我,我也是不晓得。”逸云笑道:“你要那四句,就是那四句,只怕你不要。”靓云说:“为么不要呢?”逸云一笑不语,老残寂然起敬的立起来,向逸云唱了一个大肥喏,说:“领教很多了!”靓云说:“你这话铁老爷倒懂了,我还是不懂。为么我不要呢?三十二分我都要,别说四句。”逸云说:“为的你三十二分都要,以是这四句偈语就不给你了。”靓云说:“我更不懂了。”老残说:“逸云师兄佛理真通达,你想六祖只要了‘因无所住。而生其心’两句,就得了五祖的衣钵,成了活佛:以是说‘只怕你不要’。真正生花妙舌。”老残因见逸云不凡,便问道:“逸云师兄,屋里有客么?”逸云说:“我屋里向来无客。”老残说:“我想去看看许不准?”逸云说:“你要来就来,只怕你不来。”老残说:“我历了无穷劫。才遇见这个机遇,怎肯不来?请你带路同业。”当真逸云先走,老残后跟。德夫人笑道:“别让他一小我进桃源洞,我们也得分点仙酒喝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