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人之以是不能终其寿命,而中道夭于刑戮者,何也?以其生生之厚。夫惟能无以生为者,则以是修得生也。夫六合运而相通,万物总而为一。能知一,则无一之不知也;不能知一,则无一之能知也。譬吾处于天下也,亦为一物矣,不识天下之以我备其物与?且惟无我而物无不备者乎?但是我亦物也,物亦物也,物之与物也,又何故相物也?固然,其生我也,将以何益?其杀我也,将以何损?
今夫穷鄙之社也,叩盆拊瓴,相和而歌,自发得乐矣。尝试为之击建鼓,撞巨钟,乃性仍仍然,知其盆瓴之足羞也。藏《诗》、《书》。修文学,而不知至论之旨,则拊盆叩瓴之徒也。夫以天下为者,学之建鼓矣。尊势厚利,人之所贪也;使之左据天下图,而右手刎其喉,愚夫不为。由此观之,生尊于天下也。贤人食足以接气,衣足以盖形,适情不求余。无天下不亏其性,有天下不羡其和。
尧不以有天下为贵,故授舜。公子札不以有国为尊,故让位。子罕不以玉为富,故不受宝。务光不以生害义,故自投于渊。由此观之,至贵不待爵,至富不待财。天下至大矣,而以与佗人;身嫡亲矣。而弃之渊;外此,其他无足利矣。
是故忧患不能入也。而邪气不能袭。故事有求之于四海以外而不能遇,或守之于形骸以内而不见也。故所求多者所得少,所见大者所知小。夫孔窍者,精力之户牖也,而气志者,五藏之使候也。耳目淫于声色之乐,则五藏动摇而不定矣;五藏动摇而不不定,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;血气滔荡而不休,则精力驰骋于外而不守矣;精力驰骋于外而不守,则祸福之至。虽如丘山,无由识之矣。使耳目夺目玄达而无诱慕,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,五藏定宁充盈而不泄。精力内守形骸而不过越,则望于往世之前,而视于来事以后,犹未足为也,岂直祸福之间哉?故曰:其出弥远者,其知弥少。以言夫精力之不成使外淫也。是故五色乱目。使目不明;五声哗耳,使耳不聪;五味乱口,使口爽伤;趣舍滑心,使行飞扬。此四者,天下之所养性也,然皆人累也。故曰:嗜欲者,令人之气越;而好憎者,令人之心劳;弗疾去,则志气日耗。
此之谓无累之人,无累之人,不以天下为贵矣!上观至人之论。深原品德之意,以下考世俗之行,乃足羞也。故通许由之意,《金滕》、《豹韬》废矣;延陵季子不受吴国,而讼间田者惭矣;子罕倒霉宝玉。而争券契者愧矣;务光不污于世,而贪利偷生者闷矣。故不观大义者,不知生之不敷贪也;不闻大言者,不知天下之不敷利也。
此轻天下之具也。禹南省方,济于江,黄龙负舟,舟中之人五色无主,禹乃熙笑而称曰:“我受命于天,极力而劳万民,生寄也,死归也,何足以滑和?”视龙犹珧眩色彩稳定,龙乃弭耳掉尾而逃。禹之视物亦细矣。郑之神巫相壶子林,见其徵,告列子。列子行泣报壶子。壶子持以天壤,名实不入,机发于踵。壶子视死生亦齐矣。子求行年五十有四,而病伛偻,脊管高于顶,曷下迫颐,两脾在上,烛营指天。蒲伏自窥于井,曰:“伟哉!造化者其以我为此拘拘邪?”此其视窜改亦同矣。故睹尧之道,乃知天下之轻也;观禹之志,乃知天下之细矣;原壶子之论,乃知死生之齐也;见子求之行,乃知窜改之同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