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铺里的人见了程宰,没一个不吃惊道:“怎地本日程宰哥面上,这等光彩?”程案对兄弟笑道:“我说么?”程宰只做不晓得,不来接口。却内心也自发神思清爽,肌肉津润,比常日分歧,悄悄欢愉,唯恐他不再来了。是日频视晷影,恨不速移。刚才傍晚,就回到下处,饰辞腹痛,把门扁闭,静坐虔想,等候动静。到得街鼓初动,房内俄然敞亮起来,一如昨夜的风景。程宰傲视间,但见一对香炉前导,美人已到面前。侍女止是数人,仪从之类希少,连那旁坐的两个美人也不来了。美人见程宰嘿坐相称,笑道:“郎果故意如此,但须始终如一方好。”即命侍女设撰进酒,欢虐笑谈,更比昨日熟分亲热了很多。斯须彻席寝息,侍女俱散。顾看床褥,并未曾见有人去铺设,又复斑斓堆叠。程宰心忖道:“床上固然如此,地下灰尘秽污,且看是如何样的?”才一起念,只见满地多是锦茵铺衬,毫无寸隙了。是夜两人绸缪好合,更加亲狎。还是鸡鸣两度,起来打扮而去。
不知精爽质。向以恋凡生?
程宰着了急,没何如了,只得钻在被里,把被连头盖了,撒得紧紧,向里壁睡着,图得个眼睛不瞥见,凭他如何样了。倒是内心明白,耳朵里听得出的,远远的似有车马喧阗之声,空中管弦金石音乐迭奏,自东南边而来,看看附近,斯须间,已进房中。程宰悄悄放开被角,暴露眼睛偷看,只见三个美妇人,红颜绿鬓,明眸皓齿,冠帷盛饰,有像人间丹青上后妃的打扮,浑身高低,金翠珠玉,光彩夺目;容色风采,一个个如天上神仙,毫不似尘寰模样,年纪多只可二十余岁风景。前后侍女无数,尽皆韶丽非常,各有执事,自分行列。但见:或提炉,或挥扇;或张盖,或带剑;或持节;或捧琴;或秉烛花;或挟图书;或列宝玩,或葆荷幢;或拥衾褥;或执巾;或奉盘,或挈快意;或举肴核,或陈樊篱;或布几筵,或陈音乐。固然纷繁杂沓,仍自严厉整齐,只此一室当中,侍从何止数百?说话的,你错了,这一间空房。能有多大,容得这几百人?若一个个在这扇房门里走将出去,走也走他一两个更次,挤也要挤坍了。看官。不是这话,各位曾见《维摩经》上的说话么?那维摩居士止方丈之室,乃有诸天皆在室内,又容得十万八千狮子坐,莫非是处所着得去?不过是法相神通。今程宰一室有限。有光亮境地无尽。比方一面镜子能有多大?内里也着了无尽物像。这只是个现相,以是容得数百小我,一时齐在面前,原不是从门里一个两个出去的。
且说辽东开初闻得江西宁王反时,民气危骇,传播讹言,纷繁不一。有的说在南京即位了。有的说兵过两谁了,有的说过了临清到德州了。一日几番说话,也不知那句是真,那句是假。程宰心念故乡切近,颇不自安。暗里问美人道:“那背叛的到底如何?”美人浅笑道:“真天子安闲湖、湘之间,与他甚么相干!他自要讨死吃,故如此放肆,不日就擒了,不敷为虑!”此是七月下旬的说,再过月余。报到,公然被南赣巡抚王阳明擒体味京。程宰见美人说天子在湖、湘,恐怕江南又有战役之事,心中仍旧俱怕,再问美人。美人道:“无妨,无妨。国度庆祚灵长,天下方享承平之福,只在一二年了。”厥后嘉靖自湖广兴藩,入继大统,海内安宁。悉如美人之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