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婺州永康县有个驰名的秀才,姓陈名亮,字同父。赋性慷慨,任侠负气,一时称为豪杰。凡绥绅土大夫偶然令的,无不与之交好。淮帅辛稼轩居铅山时,同父曾去访他。将近居旁,遇一小桥,骑的马不必定。同父将马三跃,马三次撤退。同父大怒,拔出所佩之剑,一剑挥去马首,马倒地上。同父面不改容,待步而去。稼轩适在楼上瞥见,大觉得奇,遂与定交。常日行动如此,以是唐仲友也与他相好。因到台州来看仲友,仲友资给馆谷,留住了他。闲暇之时,来往讲论。仲友喜的是俊爽名流,恼的是道学先生。同父定见亦同,常说道:“现在的天下尽管讲那道学。说正心诚意的,多是一班害了风痹病,不知痛痒之人。君父大仇全然不睬,方且扬眉袖手,高谈性命,不知性命是甚么东西!”以是与仲友说得来。只一件,同父虽怪道学,却与朱晦庵相好,晦庵也曾荐过同父来。同父道他是实学有效的,不比世儒广宽。唯有唐仲友平恃才,极轻浮的是朱晦庵,道他字也不识的。为此,两个群情有些左处。
忽尔监司飞檄至,桁杨横掠头抢地。
宽仁圣主两分张,反使娼流名万古。
晦庵此番竟未曾何如得唐仲友,落得动了好些唇舌,外边人言喧沸,严蕊声价腾涌,直传到孝宗耳朵内。孝宗道:“早是前日两平处了。若听了一偏之词,贬滴了唐与正,却不平了这有义气的女子没申述处?”
十年不识君王面,始信蝉娟解误人。
吟罢,呈上仲友。仲友看毕大喜,赏了他两匹缣帛。
虽在监仓非其罪,尼父之语胡忘之?
碧梧初坠,桂香才吐,池下水花初谢。穿针人在合欢楼,正月露玉盘高泻。蛛忙鹊懒,耕慵织倦,空做古今嘉话。人间刚到隔年期。怕天上方才隔夜。――词寄《鹊桥仙》。
君不见,
当下带了一干人犯及侍从人等,亲到坟头。瞥见山明水秀,凤舞龙飞,公然是一个好去处。晦翁内心道:“如此吉地,怪道有人争夺。”内心先有些狐疑,必是小民先世葬着,大姓看得好,起心要他的了。大姓先禀道:“这是小人家里新造的坟,泥土工程,一应皆是新的,如何说是他家旧坟?相公龙目一看。便了然明白。”小民道:“上面新工程是他家的,底下须有老土。这原是家里的,他夺了才装新起来。”晦翁叫取锄头铁锹,在坟前挖开来看。挖到松泥将尽之处。铛的一声响,把个挖泥的人振到手疼。扒开浮泥看去,乃是一块青石头,上面依罕见字,晦翁叫取起来看。从人拂去泥沙。将水洗净,字文见将出来,倒是“某氏之墓”四个大字;中间刻着细行,多是小民家里先人名字。大姓吃惊道:“这东西那边来的?”晦翁喝道:“清楚是他家旧坟,你倚强夺了他的!石刻见在,有何可说?”小民只是叩首道:“彼苍在上,小人再不必多口了。”晦翁道是见得已真,起家竟回县中,把坟断归小民,把大姓问了个侵犯田土之罪。小民口口“彼苍”。拜谢而去。
看官传闻:向来讲的书不过谈些风月,述些异闻,图个好听。最无益的,论些世情,说些因果,等听了的触着内心,把常日歧途动机化将转来。这个就是平话的一片道学心肠,却从未曾讲着道学。现在为甚么说个不成有用心?只为民气最灵,专是那空虚的才有公道。一点用心入在肚里,把好歹多错认了,就是圣贤也要偏执起来,自发得是,却不知事体竟不是如许的了。道学的朴重,莫如白文公晦翁。读书的人那一个不尊奉他,岂不是个大贤?只为用心上边,也曾错断了事,当日在福建崇安县知县事,有一小民告一状道:“有先人坟茔,县中大姓夺占做了本身的宅兆,公开安葬了。”晦翁精于风水,何况福建又极重此事,朱门富户见有好风水吉地,专要占夺了小民的,乃至兴讼,如许事日日有的。晦翁准了他状,提那大姓到官。大姓说:“是自家做的宅兆,与别人毫不相干的,如何提及占夺来?”小民道:“原是我家祖上的墓,是他富豪倚势占了。”两家争个不歇。叫中证问时,大家为着一边,也没个的据。晦翁道:“此皆口说无凭,待我亲去踏看明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