财是别人物,痴心何用贪?
一日,沈将仕与两人商讨道:“我们城中各处走遍了,何况尘嚣喧闹,没甚景趣。我要城外野旷去处逛逛,散心耍子一回何如?”郑十、李三道:“有兴,有兴,大官人一发在行得紧。只是本日有些小事未完,不得相陪,若得迟至明日便好。”沈将仕道:“就是明日无妨,却不成误期。”郑、李二人道:“大官人如此高怀,我辈如有个推故不去,便是俗物了,明日准来相陪就是。”两人别去了一夜,到得次日,来约沈将仕道:“城外之兴何如?”沈将仕道:“专等,专等。”郑十道:“不知大官人轿去?马去?”李三道:“要去漫步散心,又不赶甚路程,要那轿马何干?”沈将仕道:“三哥说得是。有这些人跟着,便要来催你东去西去,不得自在。我们只是漫步消遣,要行要止,凭得自家,岂不为妙?只带个把家童去跟跟便了。”沈将仕身边有物,放心不下,叫个贴身安童背着一个皮箱,随在身后。一同郑、李二人踱出长安门外来。但见:甫高城廓,渐远市廛。整齐古树绕河道,泛动游丝飞野岸。布帘沽酒处,唯有耕乡村老来尝;小艇载鱼还,多是牧竖樵夫来问。炊烟四起,黑云影里有人家,途径多歧,青芦痕中为孔道。别是一番野趣,顿教忘怀尘情。
元来这丁生少年才俊,却有个僻性,酷好的是打赌。在家时先曾败掉好些家资,被父亲锁闭空室,要饿死他。其家中有妪怜之,破壁得逃。到得京师,补试太学。幸得南省奏名,只待廷试。心境闲暇,此兴转高。况兼破钞了很多家私,学得一番奢遮手腕。手到处会赢,心中技痒不过。闻得同榜中有两个四川举子,带很多资,亦好打赌。丁生写个请柬,着家童请他二人到酒楼上喝酒。二人欣然领命而来,分宾主坐定。饮到半酣。丁生家童另将一个承担放在左边一张桌子上面,取出一个匣子开了,拿出一对赏钟来。二客瞥见匣子内里藏着很多戏具,乃是骨牌、双陆、围棋、象棋及五木骰子,枚马之类,不过打赌场上用的。晓得了生好此,又触着两民气下所好,相视而笑。丁生便道:“我们乘着酒兴,三人共赌一回取乐何如?”两人鼓掌道:“绝妙!绝妙!”一齐立起来,看楼上中间有一小阁,丁生指着道:“这里头到清幽些。”遂叫取了博具,一同到阁中来。相约道:“我辈本日逢场作欢,系是相互同袍,非常大有胜负,忒难为人了。每人只以万钱为率,尽数赢了,止得三万,尽数输了,不过一万,图个发兴消闲罢了。”说定了,方才了局,相博起来。初时公然不非常大来往,到得掷到兴头上,你强我赛,各要争雄,一二万钱只好做一掷,怎好就歇到手?两人又着家童到下处,再取东西,不着本钱,几次添入,不记其次。丁生煞是妙手腕,越博得来,精力越旺。两人不伏输,狠将注头乱推,要博转来,一注大似一注,怎当得了生连掷胜来,两人出注,正如众流归海,尽数赶在丁生处了,直博得两人油干火尽。两人也怕起来,只得忍着性子住了,低头沮丧而别。丁生总计所赢,共有六百万钱。命家童等负归寓中,欢乐无尽。
到头终一败,辛苦为谁甜?
沈将仕见王朝议虽是朽迈模样,天然是土大夫体段,寂然起敬。王朝议见沈将仕少年丰采,不觉笑逐颜开,拱进堂来。沈将仕与二人俱与朝议相见了。沈将仕叙了些敬慕的说话道:“幸郑、李两兄为绍介,得以识荆,固快夙心,实出冒昧。”王朝议道:“两君之友,即仆友也。况两君胜士,相与的必是高贤,老朽何幸,得以沾接!”茶罢,朝议揖客进了东轩,分付当直的设席接待。分付未几时,杯盘果馔半晌即至。沈将仕看时,虽不怎的大安排,却多精彩雅洁,色色在行,不是等闲人家办得出的。朝议谦道:“一时不能治具,果菜小酌,勿怪轻亵。”郑、李二人道:“沈君极是脱洒人,既贡吾辈相知。原不必认作新客。尽管尽仆人之兴,吃酒便是,不必过谦了。”小童二人几次斟酒,三个客人健忘大嚼。仆人勉强支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