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任遂同了青衣前走。行了数里,到了一个热烈去处,风景似阳间旅店普通。但见:
一命还将一命填,世人难明很多冤。
诗云:
且说仲任有个姑失,曾做郓州司马,姓张名安。开初瞥见仲任家事垂垂寥落,也要等他晓得些苦辣,收留他去,感导他转头做人家。及到厥后,瞥见他所作所为,越无人气,经通例讽,只是不听。张司马怜他是妻兄独子,常常挂在心上,怎当他气类非常,不是好言能够谕解,只得罢了。厥后司马已死,一发再无好言到他耳中,只是逞性胡为,如此十多年。
闻声不食吾儒法,君子期将不忍全。
仲任今后雇一小我把堂中打扫洁净,先请几部经来,焚香持诵,将养了两个月,身子垂垂复古,有了赤色。然后刺着臂血,逐部逐卷写将来。有人颠末,问起他写经根由的,便把这些事还一奉告将来。人听了无不毛骨耸然,多有助盘费供他誊写之用的,以是越写很多了。何况面黄肌瘦,是个老迈证见。又指着堂中的瓮、堂后的穴,每对人道:“这是当时功课的遗址,留下为戒的。”来往人晓得是实话,发了好些放生戒杀的动机。
牛马成群,鸡鹅作队。各式怪兽,尽皆舞爪张牙;千种奇禽,类各舒毛鼓翼。谁道赋灵独蠢,记仇恨且是清楚,谩言禀质偏殊,图抨击更抓告急。飞的飞,走的走,早莫非天子上林;叫的叫,嗥的嗥,须不是人间乐土。
村前草屋,庄后篱笆。村醪香透磁缸,浊酒满盛瓦瓮。架上麻衣,昨日村郎留下当;酒帘大字,乡中学究醉时书。刘伶知味且停舟,李白闻香须驻马。尽道鬼域无客店,谁知冥路有沽家!
若无上天升天术,自下灾殃怎地消?
捕飞逐走未曾停,身上经常带血腥。
仲任大踏步跨将出去,拣个座头坐下了。店小二忙摆着案酒,仲任一看,吃了一惊。元来一碗是死人的眼睛,一碗是粪坑里大蛆,晓得不是好去处,抽身待走。小二斟了一碗酒来道:“吃了酒去。”仲任不识气,伸手来接,拿到鼻边一闻,臭秽难当。元来是一碗腐尸肉,正待撇下不吃,俄然灶下抢出一个牛头鬼来,手执钢叉喊道:“还不快吃!”店小二把来一灌,仲任只得忍着臭秽强吞了下去,望外便走。牛头又领了好些奇形异状的鬼赶来,口里嚷道:“不要放走了他!”仲任急得无措,只见两个青衣元站在旧处,忙来掩蔽着,喝道:“是判院放回的,不得无礼。”搀着仲任便走。后边人闻声青衣人说了,然后散去。青衣人抱怨道:“叫你不要出来,你不肯听,致有此惊骇。开初判院如何分付来?只道是我们不了事。”仲任道:“我只道是好旅店,如何里边如许风景?”青衣人道:“这也原是你业障现此目炫。”仲任道:“如何是我业障?”青衣人道:“你吃这一瓯,还抵不得醉鳖醉驴的债哩。”仲任更加悔过,跟着青衣再走。看看茫茫荡荡,不辨东西南北,身子如在云雾里普通。斯须,重见天日,已似是阳间世上,仿佛是温县处所。同着青衣走入本身庄上草堂中,只见本身身子直挺挺的躺在那边,乳婆坐在中间守着。青衣用手将仲任的魂向身上一推,仲任复苏转来,眼中不见了青衣。却见乳婆叫道:“官人复苏着,几近急死我也!”仲任道:“我死去几时了?”乳婆道:“官人正在此吃食,俄然暴死,已是一日夜。只为心头尚暖,故此不敢挪动,谁知公然活转来,好了,好了!”仲任道:“此一日夜,非同小可。见了好些阳间地府风景。”那老婆子喜听的是这些说话,便问道:“官人见的是甚么风景?”仲任道:“元来我未该死,只为莫贺咄死去,撞着常日殛毙这些朋友,要我去对证,故勾我去。我也为朋友多,几近不放转来了,幸亏撞着对案的判官就是我张家姑夫,道我阳寿未绝,在里头曲意处罚,才得放还。”就把这些说话风景,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纵情奉告了乳婆,那乳婆只是合掌念“阿弥陀佛”不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