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贾秀才起个朝晨,往库房中取天平,总勾了一百四十二两之数。着一个仆人跟了,径投李中外来。李生方才起家,梳洗不迭,忙叫老娘煮茶。没柴没火的,弄了一夙起,煮不出一个茶。贾秀才会了他每的意,忙叫仆人请李生出来,讲一句话就行。李生出来道:“贾兄有何见教,俯赐宠临?”贾秀才叫仆人将过一个小手盒,取出两包银子来。对李生道:“此包中银十二两,可偿此处仆人。此包中银一百三十两,兄可将去与慧空长老赎取原屋居住,省受主家之累,且免令堂之忧,并兄居住亦有定所,此小弟之愿也。”李生道:“我兄说那边话!小弟鄙人,一母不能自赡,贫苦当日受之。屡承周给,已出望外。复为弟无家可依,乃累仁兄费此重资,赎取原屋,即便弟居之。亦不平稳。荷兄高谊,敢领租价一十二金;赎屋之资,断不敢从命。”贾秀才道:“我兄差矣!我两人交契,专以义气为重,何乃以财利介怀?兄但收之,以复故业。不必再却。”说罢,将银放在桌上,竟自出门去了。李生仓猝出来,叫道:“贾兄转来,容小弟作谢。”贾秀才不顾,竟自去了。李生心下想道:“天下可贵如许义友,我若不受他的,贰心决反不快。且将去取赎了屋子,如有得志之日,必厚报之!”当下将了银子,与母亲商讨了,前去赎屋。
工夫如隙驹,陈秀才风花雪月了七八年,将家私弄得洁净快了。马氏常常苦劝,只是旧性不改,本日三,明日四,虽不比日前的松快轻易,手头也还棚凑得来。又破钞了半年把,现在却有些火急了。马氏倒也看得透,道:“干脆等他败完了,倒有个住场。”以是再不去劝他。陈秀才燥惯了脾胃,一时那边变得转?倒是没银子利用,世人撺掇他写一纸文契,往那三山街开解铺的徽州卫朝奉处借银三百两。那朝奉又是一个爱财的魔君,终是陈秀才的名头还大,卫朝奉不怕他还不起,遂将三百银子借与,三分起息。陈秀才自将银子还是去破钞,不题。
到了昭庆寺左边旧房门首,出去问道:“慧空长老在么?”长老听得,只道是甚么施主到来,仓猝出来驱逐。却见是李生,把这足恭成分,多放做冷酷的腔子,半吞半吐的施了礼请坐,也不讨茶。李生却将那赎房的说话说了。慧空便有些变色道:“当初卖屋时,未曾说过厥后要取赎。就是要赎,原价虽只是一百三十两,现在我们又增造很多披屋,装折很多质料,值很多了。今官人须是补出这些帐来,任凭取赎了去。”这是慧空清楚晓得李生拿不出银子,用心勒掯他。实是何曾添造甚么屋子?又道是“人穷志窄”,李生听了这句话,便以为真。心下想道:“莫非还又去要贾兄找足银子取赎不成?我原不肯受他银子赎屋,今落得借这个名头,只说和尚索价太重,不容取赎,还了贾兄银子,心下也到安稳。”即便辞了和尚,走到贾秀才家里来,备细述了和尚言语。贾秀才大怒道:“叵耐这秃厮恁般可爱!僧家四大俱空,反要瞒心昧己,图人财利。当初如此卖,今只如此赎,缘何平白地要增价银?财帛虽小,道理难容!撞在小内行里,待作个计算措置他,不怕他不容我赎!”当时留李生吃了饭,别去了。
且说慧空正睡之际,只听得下边乒乓之声,一向打将出去。十来个男人,一片声骂道:“贼秃驴,敢如此无状!公开楼窗对着我家内楼,不知躲避,我们一贯不说;本日反大胆把俺家主母调戏!送到官司,打得他逼直,我们只不准他住在这里罢了!”慌得那慧白手足无措。顷刻间,世人赶上楼来,将家火什物打得雪片,将慧空浑身衣服扯得粉碎。慧空道:“小僧何尝敢向宅上看一看?”世人不由分辩。夹嘴夹面只是打,骂道:“贼秃!你只搬去便罢,不然时,见一遭打一遭。莫想在此处站一站脚!”将慧空乱又出门外去。慧空晓得那人家是郝上户家。不敢分辩,一溜烟进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