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两七,李作头来讨棺银。六老道:“去替我家小官人讨。”李作头依言去对赵聪道:“官人家赊了小人棺木,幸赐价银则个。”赵聪光着眼,啐了一声道:“你莫不见鬼了!你眼又不瞎,前日是阿谁来你家赊棺材,便与阿谁讨,却如何来与我说?”李作头道:“是你家老官来赊的。方才是他叫我来与官人讨。”赵聪道:“休听他放屁!好没廉耻!他自有钱买棺材,如何图赖得人?你去时便去,莫要讨老爷怒发!”且背又动手,自出来了。李作头返来,将这段话对六老说知。六老纷繁泪落,忍不住哭起来。李作头劝住了道:“赵老官,不必如此!没有银子,便随分甚么东西准两件与小人罢了。”赵六老只得出来,翻箱倒笼,寻得三件冬衣,一根银馓子,把来准与李作头去了。
次旱,俱到府前相会。严公儿子问:“有何奇策?幸抢救我!”丘三把手招他到一个幽僻去处,说道:“你来,你来。对你说。”严公儿子便以耳接着丘三的口,等他发言。只听得踔一响,严公儿子大呼一声,疾忙掩耳,抱怨丘三道:“我各式求你挽救,如何倒咬落我的耳朵?却不恁地与你干休!”丘三嘲笑道:“你耳朵本来却恁地值钱?你家老儿牙齿恁地不值钱?不要慌!现在却真对你说话,你慢些只说如此如此,便自没事。”严公儿子道:“好计!固然受些痛苦,却得洁净了身子。”
现在且说一段不孝的故事,畴前寡见,近世罕闻。正德年间,松江府城有一富民姓严,伉俪两口儿度日。三十岁上无子,求神拜佛,无时无处不将此事挂在动机上。忽一夜,严娘子似梦非梦间,只听得空中有人说道:“求来子,终没耳;添你丁,减你齿。”严娘子清楚听得,次日,即对严公说知,却不解其意。自此今后,严娘子便感觉眉低眼慢,乳胀腹高,有了身孕。怀胎十月,历尽艰苦,生下一子,眉清目秀。伉俪二人,欢乐倍常。万事多不要紧,只愿他易长易成。工夫荏苒,又早三年。当时也倒聪明俗俐,做爷娘的百依百顺,没一事违拗了他。休说是世上有的物事,他要时定要寻来,便是天上的星,河里的月,也恨不得爬上天捉将下来,钻入河捞将出去。似此情状,不成胜数。又道是:“棒头出孝子,箸头出违逆。”为是严家伉俪养娇了这孩儿,到得大来,就便目中无人,天王也似的大了。倒是为他有财帛利用。又好结识那一班惨刻奸刁、没天理的衙门中人,多只是阿谀畴昔,阿谁敢与他普通见地?却又极好樗蒲,搭着一班儿火伴。多是妙手的赌贼。那些人贪他是出钱施主,劈面只是蜜语甘言,谄笑胁肩,赚他上手。他只道世人至心喜好,且非常帮衬。便铺高兴地,大胆呼卢,把那黄白之物,无算的暗消了去。严公经常苦劝,却终久溺着一个爱字,三言两语,不听时也只索罢了。岂知家私稀有,经不得十博九空。似此三年,垂垂凋耗。
那知县姓张,名晋,为人廉洁洁直,更兼聪察非常。当时升堂,见世人押这赵聪出去,问了原因,差人相验了尸首。张晋道是“以子杀父,该问十恶重罪。”中间走过一个承行孔目,禀道:“赵聪以子杀父,罪犯宜重;却实是夜拒盗,不知是父,又不宜坐大辟。”那些处所里邻也是普通说话。张晋由世人说,径提起笔来判道:“赵聪杀贼可恕,不孝当诛!子不足财,而使父贫为盗,不孝明矣!死何辞焉?”判毕,即将赵聪重贵四十,上了死囚枷,押入牢里。世人谁敢开口?况赵聪那些不孝的风景,世人一贯久闻。见张晋断得公明,尽皆心折。张晋又责令收赵聪家财,买棺殡殓了六老。殷氏纵有扑天的本领,敌国的家私,也没门路可通,只好多利用些银子,经常往监中看觑赵聪一番。不想进监多次,惹了牢瘟,不上一个月死了,赵聪原是受享过来的,怎熬得囹圄之苦?殷氏既死,没人送饭,饿了三日,死在牢中。拖出牢洞,抛尸在千人坑里。这便是那不孝父母之报。张晋更着将赵聪一应家财入官,当时刘上户、褚员外并六老常日的借主,多执了原契,禀了张晋。一一多派还了,其他统统,悉行入库。他两个刻剥了这平生,本身的父母也不能勾近他一文钱钞,考虑积累来传授子孙为永久之计。谁知家私付之乌有,并本身也无葬身之所。要见天理昭彰,报应不爽。恰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