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得自顾自干笑几声,寒山和素衣却没有迎和,又难堪地红着老脸,搓动手不知如何是好。
偶然之语,触到拾得把柄,略略恍神,脚底踩偏,跟着“噼里啪啦”乱响,从树上摔了下来。幸亏拾得技艺健旺,空中扭腰调剂均衡,稳稳落地。
寒山微微一笑,双手背负,踱步了望田野:“素衣,故意了。家母偶感风寒,无甚大碍。”
“你不消替我难过。”拾得哪晓得寒山那些古怪的动机,晃了晃伤痕累累的拳头,“被欺负、嘲笑、挖苦这么多年,早就风俗啦。谁辱我,我就打谁,打到跪地告饶为止。只要你和素衣,把我当朋友。”
“寻?呵呵……”拾得低着头有些黯然,奋力踢了一脚草枝,“他们如果有我这个儿子,又怎会丢弃?邻里都说,我是青楼女子——夜欢愉,没人要的野种。”
拾得忍不住又笑了起来:“你读了几年书,也不能胡说。河驴?河里怎会有驴?又怎会为一只驴建墓?莫非是张果老骑的驴?”
“拾得,你的名字真真古怪。”寒山枕着臂弯,半靠老槐树,眯眼瞻仰透过富强枝叶的班驳阳光,“谁家父母会给孩子起这类名字呢?若你真姓拾,决然不是汉姓,怕不是五胡乱华的外族后嗣。”
“姑苏大名鼎鼎打抱不平、除暴安良的拾得,是多少女子芳心可可的情郎啊。”寒山叹了口气,抬起细瘦的臂膀,“我如有你这身材力量,必仗剑走天涯,称心恩仇,名扬天下。”
“你的豪杰气势哪去了?这话可不像是我兄弟口中说出。我可传闻,刘财主给素衣家下了聘礼,给他儿子提亲。你好自为之。”
寒山没有理睬拾得,皱眉盯着青草里琐细鸟窝,草叶沾粘着青黄色的蛋浆,沉重迟缓地沿着草梗淌动,直至渗进泥土。
“这还能有甚么联络?”拾得瞪大了眼睛,用力抓着脑袋。
“傍晚,书房李先生……寒山,就是小时候教你《三字经》阿谁,坐王老夫的船渡湖探友,见到石碑,大惊失容。本来……”
寒山低头深思半晌:“那些斑纹是古时笔墨,如果没有猜错,该是春秋期间,吴国的笔墨?嗯……这么说来,青山湾里,是阖闾的墓?”
寒山用力甩了甩头,心中非常奇特。为何比来老是会想这些关乎生命玄之又玄的题目?
“素衣”两字方一出口,拾得凌厉的眼神添了三分和顺:“真是个好女子。可惜,我配不上她。”
“我是孤儿,身无分文,大字也不识几个……和素衣在一起,她会被嘲笑。”
“我又不是神仙,哪能猜到?”拾得听得入港,抓耳挠腮恳求,“素衣,你快讲。”
“啊?”两抹绯红晕染了素衣两腮,娇嗔着飞奔而去,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:“不睬两个胡言乱语的痴子,我去青山湾看热烈。”
“喂!寒山,我长得很丑么?”素衣皱着鼻子,噘起樱桃般红艳的小嘴,“都不正眼相看?”
“三日前。”
“你的姓氏很常见么?天底下有几家姓‘寒’?”拾得爬在树上,踩着小臂粗细的树枝,探手够着枝桠上的鸟窝,“你又讽刺我是个孤儿。”
人,是否也是如此?坟也罢,墓也好,即便一抔黄土,每一寸地盘,千百年来埋葬了多少尸身?皮肉油脂,渗进泥土,供万物发展,再被人吃入腹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