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帝道:“这也还罢了。朕也是白叟,最是晓得白叟的身子骨的。看似身子结实,也不要做甚么,只说说话,想想事,身子便乏了,便要睡。若当真睡了,却又一时便醒,要再睡,却又难了。”
洪福却未理他,径直进了里屋便闪到一旁,他身后一人也进了里屋。此人头戴青纱幞头,身穿石青色百福百寿团绣纳纱长袍,脚蹬青色棉布面厚底撒鞋,髯毛一丝稳定,目光安静平和,恰是郑国当明天子。
郑帝见方旭仍站着,便说道:“你这大年纪,又立甚么端方,坐着便是。”
方旭道:“谢陛下。端方是陛下立的,自陛下以下自是都要立端方的,臣年纪虽老,该有的端方也还是要有的。”说罢在郑帝劈面炕上浅浅坐了。许嵩却仍跪在门口,他二人却似已忘了此人普通。
方旭笑道:“臣值夜与旁人无干,是臣自要值的。只因前几日臣有些小恙,克日痊可,自发身子也还结实,更兼已有好久未值过夜,便自说本日值一个大夜。他们也拗不过臣,只得由臣罢了。圣上顾念臣,臣心下感激,然臣便是值夜也不做甚么,都是许维岳他们做事。臣刚才小酌了几杯,若不是圣上驾到,臣过会儿便要偷懒儿去睡了。”
方旭道:“陛下这话臣有些听不明白,这政事堂最是庞大,怎能比紫宸殿平静,陛下要到这政事堂散心?”
郑帝嘴角带着笑意,微嗔道:“政事堂这些人当真越来越不晓事了,怎地又教你值起夜来。你不一口啐他们脸上?”
郑帝道:“朕在一日,大郑还是大郑;朕若不在,大郑还可否为大郑,尚是未知之数。”
郑帝道:“方相公已通天人之理,不愧当世大儒,朕将国政之事拜托于卿,却不知卿谋事是为朕谋?或为别人谋?”
郑帝道:“人到了哪般年纪,便要认哪般命,如果不认命,只怕反为其噬。”
方旭道:“臣较陛下还小着近十岁,却不似陛下说的这般。臣自发做事还是很有精力,便是为陛下再效十年力,或也还使得。”
方旭笑道:“臣已过了知天命之年,世人或谓知天命乃是诸事随心,听天由命,却不知知天命实是说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人若不谋,又岂能成事?谋而后动,成与不成,便要看天命了。臣身居大郑辅弼之位,如果不谋事,不做事,岂不有负陛下重托。”
郑帝笑道:“你岂能不知,彻夜这政事堂最是平静的。”
许嵩毕竟久在中枢,也算遇变不惊,见了洪福,忙见礼道:“本来是洪都知台端光临,失礼了。”
郑帝淡淡说道:“免了罢,你尽管坐着便是。”说罢踅进屋内。
方旭看着郑帝道:“陛下俄然驾临政事堂,这许维岳有些手足无措,冲撞了陛下。他毕竟年青,养性工夫还不到家,请陛下恕了他之罪。陛下如有事便请传旨就是。”
一见是郑帝,许嵩身子一颤,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。郑帝也未理他,平和的目光望向方旭。方旭却仍端坐炕上,正拿起酒杯,往口中送去。
许嵩喏喏应道:“是。”爬起揉揉酸麻的腿,盘跚着退到外屋。
方旭道:“陛下已有多年未驾临政事堂,彻夜到此,定是有要事。臣何敢劳动圣驾,如有事,召臣去紫宸殿也是一样的。”俄然看到跪在门口的许嵩,轻叱道:“维岳还跪在这里做甚么,到外屋候着去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