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医道蒙尘,小中医道心未泯 > 谷场边的干咳声
“叶大夫瞧瞧,这是头茬的早稻。”她笑着翻开盖在谷篮上的粗布,片带“人”字纹的桑叶从篮底滑出,叶脉上的白霜竟还凝着,像被夜露重新织过的锦缎,“昨夜敷完桑叶泥,梦见自个在云台山腰的老桑树下打谷呢——满树的叶子都成了小扇子,风一吹就‘沙沙’地扇着冷气,嗓子眼里的火啊,就这么被扇成了星星点点的萤火。”
草绳解开时,粗麻布衫顺着腰间的弧度滑开,暴露两道深红的勒痕——那是谷筐的竹篾在皮肉上刻下的印记,边沿带着精密的血点,像新翻的田土被犁尖划出的伤。叶承天望着那红痕的走向,俄然想起晨露里的雪梨枝:背阴山坳的老梨树,总把最饱满的果子垂在叶片交叠的荫凉处,果皮上的褐色斑点漫衍,竟暗合肺经在背部的腧穴位置,像有人用炭笔在青釉上点了七颗星子。
“紫菀的根须专走肺经,你看这五处罚叉,暗合肺叶五段。”叶承天的指尖划过须根,沾着的红壤落在筐底,像给谷粒缀了几粒朱砂。远处的山岚正漫过云台山腰,紫菀的根须在暮色中泛着微光,好似吸饱了雾露的玉屑。“比及霜降前后,茎顶会绽放白绒球花,每朵花都有七十二瓣,恰是肺经周流的时候数。”他说话时,晚风掀起紫菀的枯叶,暴露藏在根际的新芽,嫩红的芽尖蜷曲如胎儿的手指,带着初生的柔韧。
酉时三刻,松烟墨在砚台里洇开青幽的光,叶承天握着狼毫笔,笔尖悬在泛黄的竹简上方,医案格线里的蝇头小楷刚落“立秋”二字,窗外的梧桐叶便乘着晚风,将半片焦褐的叶尖探进窗缝,恰与“温燥”的“燥”字末笔相接——这草木与笔墨的私语,原是每日研墨时必有的默契。
“肺俞穴在第三胸椎旁开寸半。”他用竹片挑起药膏时,杏仁的甘润裹着桑叶的贫寒,在竹片边沿构成温润的弧,恰如肺脏在胸腔里的表面。农妇趴在草席上,脊背的骨骼在麻布衫下若隐若现,像秋收后田埂上摆列的稻草人骨架。当药膏敷上皮肤的顷刻,她俄然轻颤——凉而不冰的触感顺着穴位渗进肌理,仿佛后山的山涧水漫过晒了整夏的鹅卵石,那些藏在骨缝里的燥意,正跟着药膏里的叶脉纤维,一点点被润开。
暮色漫进医馆时,晒谷场的竹耙刚耙拢最后一堆谷壳,梧桐叶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晃成碎金。叶承天从后院的药圃里起出一丛紫菀,带土的根须在暮色里伸展,像极了摊开的肺叶支气管图谱——主根粗如拇指,须根分作五叉,每支细根又生出绒毛般的次级须,恰是人体肺脏叶支气管逐级分支的微缩版,根须上沾着的云台雾壤,还带着山涧晨露的凉润。
“阳气收束时,草木便晓得把夏火炼成药引。”他将桑叶举至眉心,逆光处的叶脉如玉石里的水线,主脉挺直如气管,支脉呈四十五度角分岔,恰合肺气宣发的轨迹,“你看这叶背的霜,不是寒凉,是秋金之气凝成的肃降之露——就像晨起时瞥见的雾凇,看似冷冽,实则是水汽收敛的和顺。”阿林靠近时,闻到霜气里混着极淡的甜,恍若夏末最后一朵槐花的精魂,被秋阳酿进了叶肉。
敷药毕,农妇起家清算衣衿,梨皮的暗香混着身上未散的谷壳味,在诊室里织成一张和顺的网。叶承天看着她腰间垂下的草绳,绳结处还沾着几粒早稻的谷粒,俄然想起方才削下的梨皮——那些带着斑点的青碧碎片,现在正躺在药渣里,叶脉的走向与农妇红痕的位置,竟在光影里叠成了一幅奇妙的图谱:本来草木的发展肌理,早与人间的劳作伤痛,在六合的医者笔下,成了最天然的疗愈之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