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带飘摇,冥童绰约。飘摇纸带,尽写者梵字金言;绰约冥童,对捧着银盆绣悦。一缕炉烟常袅,双台灯火微荧。影神图,画个绝色的才子;白木牌,写着新亡的长女。
存亡由来一样情,豆茸燃豆并根生。
大姊精灵,小姨身材。
崔生瞥见了灵座,拜将下去。防备拍着桌子大声道:“兴娘吾儿,你的丈夫来了。你灵魂不远,晓得也未?”说罢,放声大哭。百口见防备说得悲伤,一齐号哭起来,直哭得一佛出世,二佛生天,连崔生也不知陪下了多少眼泪。哭罢,焚了些楮钱,就引崔生在灵位前,拜见了妈妈。妈妈兀自哽哽咽咽的,还了个半礼。
防备同崔生出到堂前来,对他道:“郎君父母既没,道途又远,今既来此,可便在吾家留宿。不要论到亲情,只是故交之子,即同吾子。勿以兴娘没故,自同外人。”即令人替崔生搬将行李来,清算门侧一个小书房与他住下了。朝夕对待,非常亲热。
还魂从古有,借体亦其常。
哭罢,问道:“小仆人,本日何故至此?”崔生道:“我父亲在日,曾聘定吴防备家蜜斯子兴娘……”保正不等说完,就接口道:“恰是。这事老仆晓得的。现在想已结婚事了么?”崔生道:“不想吴家兴娘为盼望吾家音信不至,得了病症。我到得吴家,死已两月。吴防备不忘前盟,款留在家。喜得他家小姨庆娘为亲情傲视,暗里成了佳耦。恐怕发觉,要个安身之所;我没处投奔,想着父亲在时,曾说你是忠义之人,住在吕城,故此带了庆娘一同来此。你既不忘旧主,一力全面则个。”金保正传闻罢,道:“这个何难!老仆自当与小仆人分忧。”便出来唤嬷嬷出来,拜见小仆人。又叫他带了丫头到船边,接了小仆人娘子起来。老伉俪两个,亲身洒扫正堂,铺各床帐,一如待主翁之礼。衣食之类,供应周各,两个放心住下。
存亡姊妹能相念,好笑阋墙亲弟兄。
却说庆娘公然一贯病在床上,下地不得。那日外厢正在迷惑上际,庆娘托地在床上走将起来,竟望堂前奔出。家人瞥见奇特,同防备的嬷嬷一哄的都随了出来。嚷道:“一贯动不得的,现在忽地走将起来。”只见庆娘到得堂前,瞥见防备便拜。防备见是庆娘,一发吃惊道:“你几时走起来的?”崔生内心还暗道:“是船里走出来的。且听他说甚么?”只见庆娘道:“儿乃兴娘也,早离父母,远殡荒郊。然与崔郎缘分未断,本日来此,别无他意。特为崔郎便利,要把爱妹庆娘续其婚姻。如肯从儿之言,妹子病体,当即病愈。如有不肯,儿去,妹也死了。”百口传闻,个个惶恐,看他身材面庞,是庆娘的;声音举止,倒是兴娘。都晓得是亡魂返来附体说话了。防备正色责他道:“你既已死了,如何又在人间,妄作胡为,乱惑生人?”庆娘又说着兴娘的话道:“儿死去见了冥司,冥司道儿无罪,不可拘禁,得属后土夫人帐下,掌传笺奏。儿以世缘未尽,特向夫人给假一年,来与崔郎了此一段姻缘。妹子向来的病,也是儿假借他精魄,与崔郎相处来。今限满当去,岂可使崔郎自此孤傲,与我家遂同路人!以是特来拜求父母,是必把妹子许了他,续上前姻。儿在地府之下,也放得心下了。”防备伉俪见他言词哀切,便许他道:“吾儿放心!只依着你主张,把庆娘嫁他便了。”兴娘见父母许出,便喜动色彩,拜谢防备道:“多感父母肯听儿言,儿放心去了。”走到崔生面前,执了崔生的手,哽哽咽咽哭起来道:“我与你恩爱一年,自此别了。庆娘婚事,父母已许我了,你好作娇客,与新人欢好时节,不要竟忘了我旧人!”言毕大哭。崔生见说了来踪去迹,方知一贯与他同住的,乃是兴娘之魂。本日听罢丁宁之语,固然悲切,明知是小姨身材,又在世人面前,不好非常靠近得。只见兴娘的魂语,分付已罢,大哭数声,庆娘身材蓦地倒地。世人错愕,前来看时,口中已无气了。摸贰心头,却温温的,急把生姜汤灌下,将有一个时候,方醒转来。病体已好,行动如常。问他前事,一毫也不晓得。人丛当中,举眼一看,瞥见崔生站在里头,吃紧遮了脸,望中门奔了出来。崔生如梦初觉,惊奇了半日始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