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那日起,又过了几天,老残向管事的道:“现在气候渐寒,贵居停的病也不会再发,来岁如有委用之处,再来效力。目下鄙人要往济南府去看看大明湖的风景。”管事的再三挽留不住,只好当晚设酒饯行;封了一千两银子奉给老残,算是大夫的报酬。老残略道一声“感谢”,也就支出箱笼,告别解缆上车去了。
停了数分钟时,帘子内里出来一个女人,约有十六七岁,长长鸭蛋脸儿,梳了一个抓髻,戴了一副银耳环,穿了一件蓝布外褂儿,一条蓝布裤子,都是黑布镶滚的。虽是粗布衣裳,到非常干净。来到半桌前面右手椅子上坐下。那弹弦子的便取了弦子,铮铮钅从钅从弹起。这女人便立起家来,左手取了梨花简,夹在指头缝里,便丁了铛铛的敲,与那弦子声音呼应;右手持了鼓捶子,凝神听那弦子的节拍。忽羯鼓一声,歌喉遽发,字字清脆,声声宛转,如新莺出谷,乳燕归巢,每句七字,每段数十句,或缓或急,忽高忽低;此中转腔换调之处,百变不穷,觉统统歌曲调子俱出其下,觉得观止矣。
到了十一点钟,只见门口肩舆垂垂拥堵。很多官员都着了便衣,带着家人,连续出去。不到十二点钟,前面几张空桌俱已满了。不竭另有人来,看坐儿的也只是搬张短凳,在夹缝中安插。这一群人来了,相互号召,有打千儿的,有作揖的。大半打千儿的多。寓谈阔论,谈笑自如。这十几张桌子外,看来都是做买卖的人;又有些像是本地读书人的模样:大师都嘁嘁喳喳的在那边说闲话。因为人大多了,以是说的甚么话都听不清楚,也不去管他。
一起秋山红叶,老圃黄花,颇不孤单。到了济南府,进得城来,家家泉水,户户垂杨,比那江南风景,感觉更加风趣。到了小布政司街,觅了一家客店,名叫高升店,将行李卸下,开辟了车价酒钱,胡乱吃点晚餐,也就睡
停了一会,闹声稍定,只听那台下正座上,有一个少年人,不到三十岁风景,是湖南口音,说道:“当年读书,见前人描述歌声的好处,有那‘余音绕梁,三日不断’的话,我总不懂。空中假想,余音如何会得绕梁呢?又怎会三日不断呢?及至听了小玉先平生话,才知前人说话之妙。每次听他平话以后,总有好几天耳朵里不过都是他的书,不管做甚么事,总不出神,恶感觉‘三日不断’,这‘三日’二字下得太少,还是孔子‘三月不知肉味’,‘三月’二字描述得透辟些!”中间人都说道:“梦湘先生论得透辟极了!‘于我心有戚戚焉’!”
到了十二点半钟,看那台上,从背景帘子内里,出来一个男人:穿了一件蓝布长衫,长长的脸儿,一脸疙瘩,仿佛风干福橘皮似的,甚为丑恶,但感觉那人气味到还沉寂。出得台来,并无一语,就往半桌前面左手一张椅子上坐下。渐渐的将三弦子取来,随便和了和弦,弹了一两个小调,人也不甚留意去听。厥后弹了一枝大调,也不晓得叫甚么牌子。只是到厥后,全用轮指,那顿挫顿挫,入耳动心,恍如有几十根弦,几百个指头,在那边弹似的。这时台下喝采的声音不断于耳,却也压不下那弦子去,这曲弹罢,就歇了手,中间有人奉上茶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