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拂晓,女眷先起梳头洗脸。雇了五肩山轿。泰安的肩舆像个圈椅一样。就是没有四条腿。底下一块板子,用四根绳索吊着,当个脚踏子。短短的两根轿杠,杠头上拴一根挺厚挺宽的皮条。比那轿车上驾骡子的皮条稍为软和些。轿夫前后两名,背面的一名先趱到皮条底下,将肩舆抬起一头来,人好坐上去,然后前头的一个轿夫再趱进皮条去。这肩舆就抬起来了。当时两个女眷,一个老妈子,坐了三乘山轿前走,德慧生同老残坐了两乘山桥,前面跟着。
德夫人一面看,一面赞叹,转头笑向德慧生道:“我分歧你回扬州了,我就在这儿做姑子罢,好不好?”慧生道:“很好,但是此地的姑子是做不得的。”德夫人道:“为甚么呢?”慧生道:“稍停一会,你就晓得了。”老残说道:“您别贪看景色,您闻闻这屋里的香,恐怕你们旗门子里虽阔,这香倒一定有呢!”德夫人当真用鼻仔细细价嗅了会子,说:“真是奇特,又不是芸香、麝香,又不是檀香、降香、安眠香,如何这们好闻呢?”只见那两个老姑子上前,打了一个顿首说:“老爷太大们请坐,恕老衲不陪,叫他们孩子们过来服侍罢。”德夫人连称:“请便,请便。”
出了客堂的后门,向南拐湾,过了一个小穿堂,便到了南院,这院子朝南五间北屋甚大,朝北倒是六间小南屋,穿堂东边三间,西边两间。那姑子引着德夫人出了穿堂,下了台阶,望东走到三间北屋跟前,看那北屋中间是六扇窗格,安了一个风门,悬着大红呢的夹板棉门帘。两边两间,倒是砖砌的窗台,台上一块大玻璃,掩着素绢书画玻璃挡子,玻璃上面系两扇纸窗,冰片梅的格子眼儿。当中三层台阶,那姑子抢上那台阶,把板帘揭起,让德夫人及诸人进内。
德慧生道:“你与黄龙子相处多日,曾问天国天国究竟有没有呢?还是佛经上造的谎言呢?”老残道:“我问过的。此事说来真恰好笑了。那日我问他的时候,他说:‘我先问你,有人说你有个眼睛能够辨五色,耳朵能够辨五声,鼻能审气味,舌能别滋味,又有前后二阴,前阴能够撤溺,后阴能够放粪。此话确不确呢?’我说:‘这是三岁小孩子都晓得的,何用问呢?’他说:‘但是你何故教瞎子能辨五色?你何故能教聋子能辨五声呢?’我说:‘那可没有体例。’他就说:‘天国天国的事理,同此一样。天国如耳目之效灵,天国如二阴之出秽,皆是天生整天然之理,万无一毫迷惑的。只是民气为物欲所蔽,失其灵明,如聋盲之不辨声色,非其赋性使然,如有谦虚静气的人,天然也会瞥见的。只是你目下要我给个根据与你。让你信赖,比方拿了一幅吴道子的画给瞎子看,要他坚信真是吴道子画的,虽贤人也没这个本领。你若要想瞥见,只要谦虚静气,日子久了,天然有瞥见的一天。’我又问:‘如何便能够瞥见?’他说:‘我已对你讲过,只要谦虚静气,总有瞥见的一天。你现在焦急,有甚么体例呢?渐渐的等着罢。’”德慧生笑道:“等你瞥见的时候,务必奉告我晓得。”老残也笑道:“恐怕一定有这一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