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贤人作法,而万物制焉;贤者立礼,而不肖者拘焉。制法之民,不成与远举;拘礼之人,不成使应变。耳不知清浊之分者,不成令调音;心不知治乱之源者,不成令制法。必有独闻之耳,独见之明,然后能擅道而行矣。夫殷变夏,周变殷,春秋变周,三代之礼分歧,何古之从!大人作而弟子循。知法治所由生,则应时而变;不知法治之源,虽循古,终乱。当代之法籍与时变,礼义与俗易,为学者循先袭业,据籍保守教,觉得非此不治。是犹持方枘而周员凿也。欲得宜适致固焉,则难矣!
故未有功而知其贤者,尧之知舜;功成事立而知其贤者,市人之知舜也。为是释度数而求之于朝肆草泽当中,其失人也必多矣。何则?能效其求,而不知其以是取人也。夫物之相类者。世主之所乱惑也;怀疑肖象者,世人之所眩耀。故狠者类知而非知,愚者类仁而非仁,戆者类勇而非勇。令人之相去也,若玉之与石,美之与恶,则论人易矣。夫乱人者,芎《艹穷》之与藁本也,蛇床之与麋芜也,此皆类似者。故剑工惑剑之似莫邪者。唯欧冶能名其种;玉工眩玉之似碧卢者,唯猗顿不失其情;暗主乱于奸臣、小人之疑君子者,唯贤人能见微以知明。故蛇举首尺,而修短可知也;象见其牙。而大小可论也。薛烛庸子,见若狐甲于剑,而利纯识矣;臾儿、易牙,淄、渑之水合者,尝一哈水而甘苦知矣。故贤人之论贤也,见其一行而贤不肖分矣。孔子辞廪丘。终不盗刀钩;许由让天子,终倒霉封侯。故何尝灼而不敢握火者,见其有所烧也;何尝伤而不敢握刃者,见其有所害也。由此观之,见者能够论未发也,而观末节能够知大抵矣。故论人之道,贵则观其所举,富则观其所施,穷则观其所不受,贱则观其所不为,贫则观其所不取。视其更难,以知其勇;动以喜乐,以观其守;委以财贿,以论其仁;振以惊骇,以知其节;则情面备矣。
今谓强者胜,则度地计众;富者利,则量粟称金。若此。则千乘之君无不霸王者,而万乘之国无不破亡者矣。存亡之迹,若此其易知也,愚夫蠢妇。皆能论之。赵襄子以晋阳之城霸,智伯以三晋之地擒,氵昬王以大齐亡,田单以即墨有功。故国之亡也,虽大不敷恃;道之行也,虽小不成轻。由此观之。存在得道,而不在于大也;亡在失道,而不在于小也。《诗》云:“乃眷西顾,此惟与宅。”言去殷而迁于周也。故乱国之君,务广其地而不务仁义,务高其位而不务品德。是释其以是存,而造其以是亡也。故桀囚于焦门,而不能自非其所行,而悔不杀汤于夏台;纣居于宣室,而不反其过,而悔不诛文王于羑里。二君处强局势位,修仁义之道,汤、武救罪之不给,何谋之敢当!若上乱三光之明,下失万民之心,虽微汤、武,孰弗能夺也!今不审其在己者,而反备之于人,天下非一汤、武也,杀一人,则必有继之者也。且汤、武之以是处小弱而能以王者,以其有道也;桀、纣之以是处强大而见夺者,以其无道也。今不可儿之以是王者,而反益己之以是夺,是趋亡之道也。